Crescendo漸強
張運帆

成為牧師後，沒有任何特殊的理由，我不自覺的成了一位不問世事，喜歡宅在屬神世界的仙人，但最近看了很多台灣的、美國的新聞報導，全都是負面的、詐騙人的、小三的故事、性侵、非法移民被驅離、裁員、兇殺、飛機失事...，很多看起來幸福，充滿正能量的youtuber竟都是人設，也就是假裝出來的...不禁問自己：這世界是怎麼了呢？

有天開車載著每天活在天上非人間的女兒到公司，腦中出現了一個符號：Crescendo…學過音樂的都一定會認識Crescendo漸強的音樂符號，漸強的概念就如同聖經說的：起初微小，終久必發達。不論世界如何愈來愈黑暗，但神對家庭的祝福與期待卻是這一代要比上一代成為更強的光照耀...

微小的開始：愛講古的媽媽

因著深藍的成長背景與環境，從小的我在父母非刻意裡自然而然的長成深藍思維。然而先生與我是截然不同的背景與環境，他長成了一輩子都無法變成芋頭的深綠蕃薯。深藍與深綠結合後，我們帶著轉變的期待來到美國這片陌生的土地，兩人從獨立的個體到成為一的打破重新塑造的融合過程，然後創造出屬於我們兩人共同的顏色：從神所賦予我們信仰的價值來成為社會良心的顏色。

我深知兒子以後要傳承淡水阿公阿嬤的生命，他必須熟悉台語，所以兒子三歲前，我的確刻意的讓兒子在只有台語的環境，但華語畢竟是我本來的母語，因此在不經意中華語也是自然而然的語言。對兒子從來不是強加台灣意識，而是給予尚未形成顏色的兒子有獨立思考的機會。

順著愛聽故事孩子的天性，兒子不是聽著安徒生童話故事，而是我稱為的傳奇故事，就是兩邊阿公阿嬤家的歷史軌跡...還有馬偕牧師如何飄洋過海從加拿大到台灣，在當時惡劣的環境，在資源極其缺乏裡，如何成為台灣蛻變環節裡的重要份子...

台中的阿公如何隨國民黨的部隊撤退到台灣，他如何相信一年預備
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沒想到這一分隔，40年後他第一次返鄉探親的無奈以及在傷痛裡的感恩...一輩子清廉卻因貪而被騙的經歷...生命在最後的90天，人情的冷暖，阿公想活卻無法繼續的遺撼，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全部嘎然而止...

淡水的阿公在十幾歲時因退化性關節炎入住馬偕而經歷到神藉宣教士醫生而全然康復，阿公與女阿祖就成了耶穌的跟隨者...阿公如何白手起家，40歲時如何結束當時最巔峰的布行，一邊考上建中夜間部，一邊轉入房地產在台北建立起代書事務所...即便到了年70他仍舊考取地政士的執照，現在近90歲的他如何為盡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小小力量的走上街頭...他如何出錢出力的成為捍衛淡水老街的一份子...還有他的阿祖從淡水的八里因時代的動盪，他如何從一位目不識丁的平平無奇，搖身一變成為佔據淡水一山頭的地方士紳...

堅持累積中的漸強：道道地地的台灣國語

有天晚上觀看著一個訪談節目，受訪者提到他的母親不願意教他講台語，因為母親害怕他會有台灣國語的腔調而在學校被取笑...看著受訪者，我不禁笑了出來，我想要是兒子生在台灣，也在台灣受教育，他標準的台灣國語一定會成為笑話...

還記得兒子三歲去上了幼幼班，有天非常慎重的問了我一個問題：『媽媽，妳明明會講英文，為什麼只跟我講台語呢？...』我跟兒子的回答是：『兒子，你想想看，當我要教訓你時，我有辦法用英文罵你呢？不可能的啊！我一定是辭不達意，而且也無法盡興的表達！...』再加上媽媽覺得：『價值觀的傳遞一定是要用我們的母語而不是英文不是嗎？...』兒子似懂非懂地點頭結束了這簡短卻意義深長的對話...

兒子三歲前的母語就只有台語，而我的台語是外省台中腔加上淡水腔，再加上來美的美國台語腔，而兒子的台語不是美國腔而是道道地地的台灣腔。直到現在不論怎麼糾正，怎麼學習，兒子都發不出正確他老婆『馮』姓的音，這成了我和媳婦戳他的最大笑點...

潛移默化裡的漸強：蛻變而成為自己真實的認同

講古的最大收穫就是與兒子分享了我們的價值觀的所在，還有就是讓他從很小就知道每個決定一定會有其果實的收成，歷史的前車之鑑與借鏡使我們在不同的環境遇見相同處境時可以因此而有不同的選擇...這些小時候的故事：因為台中阿公一個不住眷村的決定而改變了我們的一生...我們家是如何享受著政府德政：配給的再來米，麵粉，油鹽...從小看著台中農夫阿祖如何因著三七五減租到耕者有其田，從貧戶到一夕暴富...

爸媽在兩個不同的大家庭長大，兩邊都有著祖先的庇蔭，但兩邊卻因選擇而產生了不同後代的價值觀：一邊是分家去親手產生出財富，另一邊是每家聚集在大鷹的翅膀底下，傳承先祖的遺產...我們夫妻很少跟兒子說這邊比另一邊好，而是教他仔細觀察兩家的果實，他就能知道爸媽的選擇會是甚麼了，但最重要的是讓兒子看見過去的決定成就了今日的我們的土壤。

兒子從小骨子裡就認定他是台灣人，所以一上大學想都沒想的就加入台灣人的社團，努力讓他的同學師長看見台灣，但身為媽媽的我常笑他說：『你是美國人，你在台灣根本就不存在...』他無視於媽媽的取笑，他堅定且驕傲的成為在美國的台灣人。一上醫學院他就加入台灣人在美的醫師協會，身為父母的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協會的存在。他根本就還不是醫生，他只不過是醫學院的學生而已，但他在當中參與各個線上線下的醫學會議，他期待有天不是to be而是正式成為其中的一員，因他真真實實的以自己身體裡流淌著台灣人的血為榮...

漸強裡需要的突破性眼光

如同水流要成為強而有力就要匯集其他的支流。原本以為兒子會找與他同樣背景的台美人第二代，出乎意料之外，他竟找了一位女孩，爸爸是山東人，媽媽是四川人，在美國海軍工作軍醫的女兒，她的背景就像兒子一樣，在美國出生的中國美國人...曾經有位好朋友跟先生開玩笑說：『你這樣強的台灣本土意識，怎麼沒有想辦法去阻止，甚至警告兒子要切斷這樣的關係，否則這樣的意識形態就會被同化了...』

還記得兒子大學畢業申請了醫學院後，他跟MD PHD program的負責人請了一年的gap year，兒子因緣際會的在台南一家私人醫院待了一年，期間跟著到成大巡房，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所有的病人都非常喜歡他說的台語，所以他現在逢人就說他是成大醫學院的校友...

那年女朋友也剛好重新申請醫學院，所以她也安排一起到台灣一週。兒子非常興奮的帶了當時還是女朋友的媳婦到淡水見阿公阿嬤，本土意識更強的阿公非但沒有拒絕，或者有任何的反感，他還大大讚許孫子帶回來的女朋友，公公就像面對他自己的兒子在大學畢業時帶回了外省第二代的我一樣。大學畢業那天先生請公公安排與我的父母吃飯一樣，公公第一句話跟我說的是：『對不起，我的國語不是很標準...』公公熱情的招待著我的父母，在老兵爸爸的面前他對我語重心長說：『妳要很感謝妳的爸爸，一位老兵能夠提供妳讀到大學畢業，他真的很不簡單，他成就了妳今天的成功...』

不像先生從認識的第一天他就軟硬兼施的對我洗腦，公公從來不曾將他的意識強加在我的身上，他的謙卑、溫柔、低調、智慧，對公義的堅持、對人的熱情，處事的界線，如同大河般的收納了我這條從外接進來的小溪，他期待我們因著匯聚能創造出更大的水流...

兒子兩年前結婚了，媳婦也如願地成了外科的實習生，他們建立了屬於他們的小家，我們對兒子的放手就更加的徹底了，沒想到的是放手反而拉近了我們與媳婦中間的關係...

還記得我結婚前一天回到台中的家中，預備著隔天早上的迎娶，爸爸不捨的來到房間做最後的叮嚀，因我的心早已迫不及待的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所以是有耳沒心地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著爸爸，早已經不記得爸爸當時的話，只依稀記得爸爸說著：『妳媽媽沒有婆媳問題，因為她的婆婆在文革中就走了...妳一定要處理好婆媳的關係，沒有意外的話，妳成為媳婦的時間將長過妳成為我們女兒的時間...』我驕傲的回爸爸：『我是誰？我是張延如的女兒欸，我一定可以拿捏他們的...』

經過了這麼久我早已經學會：關係豈是誰拿捏誰啊？還記得剛過門，原本想盡媳婦的孝心，誰料到第一頓飯竟成了射死修羅場：煎焦了的魚，過甜又過鹹的三杯雞，過硬的飯，半生不熟的菜花，發黃的甜豆...第一次洗手做羹湯的我頓時陷入非常尷尬的場面。但感謝主，公公很有智慧的化解：『因為我比較喜歡也習慣妳婆婆煮的口味，所以每次回來妳就坐在客廳等著吃飯就好...』本以為出國過個鹽水就會回台灣，沒想到這一離台，本來一直想逃離台中的家，後來成了我稱為最遙遠的距離。爸媽的離世，我無法隨伺在側成了我心中無法彌補的遺憾。

因著公公婆婆的榜樣讓我學會了放手的智慧，放手才能贏得，放手才能看見神那隱藏的智慧...